2017年9月25日星期一

白鹿原 - 朱先生

  朱先生是白鹿原中我最喜欢的人,他不象白嘉轩那样倔强甚至有些不通人气,也不象鹿子霖精明圆滑,他有文人的风骨,也有农民的朴实,当然内心也自有他的高傲,从他首《七绝》可以体验出来。

踏破白云万千重
仰天池上水溶溶
横空大气排山去
砥柱人间是此峰

  还有他的顺口溜也挺上口的, “房是招牌地是累,按下银钱是催命鬼。房要小,地要少,养个黄牛慢慢搞。”,“脚放大,发铰短,指甲常剪兜要浅”。

  朱先生是一届书生,但勇气可嘉,最好的体现是他一人劝退了清军二十万大军,救了西安的百姓。其背后不仅仅是勇气,更有智慧与独到的眼光,朱先生读了古人的书,考了清家的秀才、举人,但朱先生并不迂腐的忠于清家,他想到更多的是百姓的安危,他也更加的看清了历史的趋势,清庭必然要成为历史,是朝代更替的时候了。朱先生也经常有惊人之举,被聘用为禁烟特使的朱先生以嘉轩为开始,树立了榜样,从而成功的在白鹿原上禁了烟,这一手干的着实漂亮。可无奈世事常不如人意,新来的县令不再聘任他,禁烟也就成了历史,朱先生就象是原上的林则徐。

  朱先生重视教育,但与鹿家不同,鹿家是有自己的功得目的的,而且仅仅是重视自家的教育,但朱先生不一样,看得更远一些。当嘉轩和子霖打算修私塾时,朱先生的一番陈词可以看出来。

  “你们翻修祠堂是善事,可那仅仅是个小小的善事;你们兴办学堂才是大善事,无量功德的大善事。祖宗该敬该祭,不敬不祭是为不孝,敬了祭了也仅只尽了一份孝心,兴办学堂才是万代子孙的大事;往后的世事靠活人不靠死人呀;靠那些还在吃奶的学步的穿烂裆裤的娃儿,得教他们识字念书晓以礼义,不定那里头有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材呢。你们为白鹿原的子孙办了这大的善事,我替那些有机会念书的子弟向你们一拜。”

  朱先生也时不常的用一些伎俩让自己显得糊塗,他知道围困西安城的镇嵩军刘瞎子早晚会来找他,当他知道刘瞎子要来的时候,吩咐徐秀才准备两只恶狗看门,让厨子做豆腐炖肉。在这种流氓军阀面前朱先生的表现可谓不卑不亢,还时不常的用一些隐语来敲打这个军阀。

  朱先生对国共的看法很有意思,值得仔细品味。我们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很喜欢分清是非黑白,可有时候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,还有那中间的灰色地带。我们也经常急于表达自己的立场,但在表达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没有立场本身也是一种立场。朱先生这个清末的举人,如果走出去的话,肯定会有更大的成就,但也可能就不再是这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朱先生了。朱先生的头脑在那个混乱的年代保持着异常的清醒,对事物的分析不但独到,而且公正,观点的表达通俗易懂,这让我多少有些意外,因为我们一直认为清朝是旧社会,旧社会就腐朽和落后的,旧社会培养的人也是迂腐的,在今天我们或许在科技上领先一些,但是在人文上我们似乎退步了。

  朱先生却竟自说下去:“我观‘三民主义,和‘共产主义’大同小异,一家主张“天下为公’,一家昌扬‘天下为共’,既然两家都以救国扶民为宗旨,合起来不就是‘天下为公共’吗,合不到一块反倒弄得自杀相戕杀?公字和共字之争不过是想独立字典,卖荞面和卖合络的争斗也无非是为独占集市!既如此,我就不在注重“结局”了……鹿兆鹏忍不住痛心疾首:“是他们破坏国共合作……”朱先生说:“不过‘公婆之争’。

  ......

  朱先生笑着问:“你要消灭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制度,这话听来很是中听,可有的人甘愿叫人压迫:叫人剥削咋办?”鹿兆鹏说:“世上哪有这号人呢?”朱先生举出例证说:“有润河上背河的人算不算?你好心不让他受压迫、可他挣不来麻钱买不来烧饼。”鹿兆鹏说:“人民政权会给背河的人安排一个比背河更好的职业。”朱先生说:“要是有人背河背出瘾了,就专意想背河,不想干你安排给他的好工作,你咋办?”鹿兆鹏急了:“人民政权就给河上搭一座桥。车碾人踏都不收钱,背河的人就是想背也背不成了。”朱先生笑了:“你的人民政权的办法还真不少……”鹿兆鹏现在想起这件事觉得自己那阵子很可笑。

  ......

  有一天,徐先生对“民国纪事”一栏提出疑问:“朱先生,‘共军徐海东部过滋水县到东山’这一条里的‘军’字是不是笔误?”朱先生说:“不是。”徐先生说:“前边几条都用的是‘匪字’字,改不改?”朱先生说:“不改。”徐先生说:“同在‘民国纪事’卷里,前边用‘匪’字,后边用‘军’字,用字不统一会给后人造成漏洞。”朱先生说:“不统一就不统一吧!留下一点漏洞让后人指责也好喀……”徐先生大惑不解。

  ......

“先生!这不是我劝你,是我们党派我来劝你,出于对先生的敬重和爱护。”
“我还是我。我只做我想做的事,我不沾这党那党。你们也甭干预我。”
鹿兆鹏听出朱先生的口气很硬,继续吃馍吃菜喝酒,以缓慢的口吻说:“先生,你的宣言委实是振天动地。可也是件令人悲戚的事。蒋委员长有几百万武装精良的军打日本打内战,倒叫八个老先生……”
“倭寇杀到窝口了,还在窝里咬!”朱先生嘲笑说,“是中国人,到窝子外头去咬,谁能咬死倭寇谁才……”
“先生你得看出谁咬谁?”鹿兆海辩解说,“他咬得我们出不了窝儿,他要把我们全咬死在窝里,根本就是……”
“甭说了兆鹏。我看出谁咬谁也不顶啥!”朱先生说,“咬吧咬去!我碰死到倭寇的炮筒子上头,也叫倭寇看看还有要咬他们的中国

  ......

  朱先生把倚先靠在藤椅上的腰身端直支起来,笑着问:“你还有闲心到这儿来?不是一家老少都忙活起来杀猪逮猫哩吗?”黑娃听不懂解不开就随口答应说:“我还是原马原鞍原样未变喀!”朱先生又说:“你怎么就能轻松呢?不看看这回这风刮得多凶!”黑娃琢磨一阵儿,才解开了朱先生的话,先生把政府对共产党的全面进攻称为刮大风,“一家老少忙活起来”隐喻上自蒋介石下至地方联保大小官员都动员起来,“杀猪逮猫”则清楚不过是指共产党的两位领袖朱德和毛泽东了。黑娃惊奇地问:“先生不出院,对时局怎么知晓?”朱先生又说:“风刮到我耳朵了。”

  ......

  黑娃从坐着青石凳站起来,从腰里衬衣口袋掏出一本书来说:“兆鹏走时让我送给你,是毛泽东写的。”朱先生瞅了一眼就摆摆头:“我刚才说过,不读书不写字了,谁的书我都不读了。”黑娃说:“这书我看了,写得好。先生可以了解毛家的治国策略。”朱先生说:“毛的书我看过,书是写得好,人也有才。可孙先生也有才气,书同样写得好,他们都是治国兴邦的领袖。可你瞅瞅而今这个鸡飞狗跳墙的世道,跟三民主义对不上号嘛!文章里的主义是主义,世道还是兵荒马乱鸡飞狗跳……”黑娃悄声说:“听说延安那边清正廉洁,民众爱戴。”朱先生说:“得了天下以后会怎样,还得看。我看不到了,你能看到。”黑娃斗起胆子问:“先生依你看,他们能得天下不能?”万万料想不到,朱先生断然肯定:“天下注定是朱毛的。”在黑娃的印象里,朱先生掐指算卦总是用一种隐晦朦胧的言辞,须得问卜者挖空心思去揣测,从来也不给人直接做出有与无是或否的明确判断,何况如此重大的国家未来局势的预测?于是陡增了兴趣和勇气:“先生的凭证?”朱先生轻松地说:“凭证摆在人人面前,谁都看见过,就是国旗。”黑娃奇怪地问:“国旗?”朱先生爽朗地说:“国旗上的青天白日是国民党不是?是。可他们只是在空中,满地可是红嘛!”黑娃醒悟后惊奇地叫起来:“这个国旗我看了多少回却想不到这个……”朱先生也哈哈笑起来:“兆谦呀,你只作耍笑罢了。这是我今生算的最后一卦。”

  朱先生对黑娃说那是他最后一卦,但其实不是,他还有一卦是为他自己卜的,那就是关于他死后的安排,他似乎提前预见到了若干年后这片土地上会出现的热闹景象。

  大约又过了七八年,又有一群红卫兵打着红旗从白鹿原上走下原坡,一直走到坡根下的朱家。他们和先前那一群红卫兵都出自一个中学,就是白鹿镇南边鹿兆鹏做第一任校长的那所初级小学,现在已经变革成为一所十年制中小学统一的新型学校了。中国又掀起了一个批判林彪加批判孔子的批判运动,因为野心家林彪信奉孔子“克已复礼”的思想体系。这一群红卫兵比冲击白鹿书院的那一群红卫兵注重纪律,他们实际只是十年级的一个班,在班主任带领下,寻找本原最大的孔老二的活靶子朱先生来了。班主任出面和生产队长交涉,他们打算挖墓刨根鞭挞死尸。生产队长满口答应,心里谋算着挖出墓砖来正好可以箍砌水井。
  四五十个男女学生从早晨挖到傍晚,终于挖开了朱先生的墓室,把泛着磷光的骨架用铁锨端上来曝光,一堆书籍已变成泥浆。整个墓室确系砖坯砌成,村里的年轻人些时才信服了老人们的传说。老人们的说法又有了新的发展:唔!朱先生死前就算定了要被人揭墓,所以不装棺木,也不用砖箍砌墓室。整个墓道里只搜出一块经过烧制和打磨的砖头,就是封堵暗室小孔的那一块,两面都刻着字。十年级学生认不全更解不开刻文的含义,只好把砖头交给了带队的班主任老师。老师终于辨认出来,一面上刻着六个字:天作孽犹可违,另一面也是刻着六个字:人作孽不可活。
  班主任欣喜庆幸又愤怒满腔,欣喜庆幸终于得到了批判的证据,而对刻文隐含的反对思想又愤怒满腔。批判会就在揭开的墓地边召开。班主任不得不先向学生们解释这十二个字的意思,归结为一句,就是“阶级斗争熄灭论”,批判会就热烈地开始了。
  一个男学生用语言批判尚觉不大解恨,愤怒中捞起那块砖头往地上一摔,那砖头没有折断却分开成为两层,原来这是两块磨薄了的砖头贴合成一起的,中间有一对公卯和母卯嵌接在一起,里面同样刻着一行字:折腾到何日为止,学生和围观的村民全部惊呼起来。

  朱先生说自己是人,不是神,但在我看来,朱先生才是白鹿原上的白鹿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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